2004/03/15

review--信逝

《信逝》——是Belief 還是Non Belief

Belief是:全球一體化、反恐、恐怖襲擊、恐懼、H5N1,2,7、病毒、聖戰、軍事報仇、經濟制裁、種族主義、愛國主義……凡此種種;今天,Belief(信念)已成了任由你話事的事了。一體化是Belief、反恐固然是Belief、恐怖襲擊更加是Belief、恐懼H5N1,2,7病毒也有它的Belief、其餘的就更不在話下了。「芭蕾B之C」舞蹈劇場作品,英文取名Belief,中文譯名更上層樓:《信逝》——信念已逝。好一個註腳!

夜色下的葵青劇院燦爛奪目,正向等待開場的觀眾硬銷香港藝術文化,隨著偌大的防火牆徐徐上升,這幀印在防火牆上仿似旅遊明信片的葵青夜景,亦得要讓路給一早躺臥在防火牆邊的舞者,好等牆後的人性烈焰展現活生生的藝術文化。

《信逝》以美國九一一慘劇為起點,而終點遠超聖戰與反恐。這是舞蹈、亦是劇場。兩堵與世隔絕的灰蒙蒙的高牆,把葵青舞台收窄為一個尖三角,尖角盡處微開 一線隙縫——到底仍留有一線生機!高頻無線電刺耳地鳴響起來,喚醒一眾劫後的靈魂:尋子的母親、誕下白種孩兒的易服黑婦、借無線電或放送消息或向外求援的女人、會打拳的天氣女郎、盤起膝來竭力地做瑜珈的男人、倒吊於半空搖搖晃晃的「他」……云云眾生,生榮死哀。還有,無可如何的啞子任人亂扣帽子演傀儡戲;中性打扮的「她」夾在兩個男人的暴力之間不停地叫I’m Sorry;那隻染血的手在灰牆上狠狠地抹出血紅色的心……

悲笳聲動。在高牆上橫開的三個窗口,樂師與歌者悠悠奏唱十四世紀的樂曲,為牆下的塵世俗人與壯士,遙遙地獻上慰藉。但樂師與歌者也不能置身物外,最終還得下到台緣,仰天而,彈奏起婉約動人的中國歌謠,以其卑微的軀殼承托另一個軀殼——舞者佇立在上,以幽幽的情歌消化先前的種種動蕩不安。

殘暴與不仁;欺壓和被欺。一眾男女舞者、歌者與樂人,以其血肉之軀,溯及既往,為已逝的信念,引證幕幕驚心動魄的歷史往事:當瞎了雙眼的紅衣女子,戴著美國國旗的拳套,傻兮兮地見人就打,我們又焉能無動於衷?最後紅衣女子在兩堵圍牆之間織起蜘蛛網,把唯一的一線生機都封了,難道又不是作繭自縛?信念是自己的、亦是異己的;信念在天上、也在地下。看你如何演繹它、闡釋它。

哀樂枯榮,但信念仍在。燃燒了一小時四十五分鐘的人性烈焰終要落幕,而葵青劇院遺下觀眾熱烈的掌聲。畢竟,我們都只是隔岸觀火而已。

2004/03/07

review--玻璃山

你願不願爬這個《玻璃山》﹖

由香港演藝學院製作的《玻璃山》,恍似沸騰城市中的一冽清泉,以其天馬行空的想像,冷不防向喧鬧失控的病態社會提出質疑,喚醒理性與良知。劇裏包含了童話、古典傳說、嬉戲的競賽、以及單純的人性,在在顯示了挪威劇作者托爾.奧厄.布林斯韋德的睿智與童真,而身兼翻譯及導演的胡海輝老師,把原作譯得自然流暢,毫無翻譯劇的語言痕,加上平實有致的導演處理,與一眾演員的認真演繹,教觀眾看得愜意之餘,亦有思考的空間。

《玻璃山》故事其實很簡單。玻璃山上有位美麗的公主,各方男兒只要能駕電單車攀上滑溜的玻璃山頂峰,便可奪取芳心兼得半壁江山,而昏庸無能的國王,每天把弄無聊透頂的遊戲,難得各屬下?猁?猁上至首相主教、下至婢僕傻瓜,都樂於自欺欺人地、自娛娛人地,全城上下一起炮製這個繁榮昌盛的假象神話,競逐爬上玻璃山。最後,瘤子傻瓜痴人說「實」話,一針見血地把假象來個嘲笑戲弄,最終落得一死下場﹔而唯一腦袋清醒的青年,亦被迫爬上玻璃山,儘管他一直提出疑問﹕我為什麼一定要向上爬﹖向上爬到那頂峰到底是何光景﹖向上爬到那頂峰的代價難道就是人性的泯滅﹖

看似簡單的教化當然未能成就一個難得的好劇本,而劇本自有其絃外音。神來之筆出現在末段,城中市民對青年的控訴(accusation)用上提詞員(prompter)去向扮演城中人的演員(除卻青年之外﹗)提詞,乃是言之有物、亦言之成理的高明設計,令原本已是劇場主義的風格更顯抽離,不單取締了戲劇以及戲劇的虛設性,更因提詞員開始時是跟觀眾一起坐在觀眾席,彷彿就是觀眾中的一員,甚至是觀眾的代言人。但我們觀眾又是否認同劇中人(或等同於我們觀眾的提詞員)對青年的指控﹖倘若有觀眾不同意,而喊出自己的聲音,那故事會否改寫﹖而提詞(prompt)本身就隱含了按「劇」本子辦事之意。正因如此,這個意味深長的劇本,放諸今天為政改為愛國為復甦經濟而鬧哄哄的香港,《玻璃山》的寓意更顯發人深省。

誠然,這個戲亦不易演。鄧智堅演老糊塗國王,肢體聲音的控制恰到好處,以學生而言,實在難得。飾傻瓜的鄧冠恒及演青年的劉志華亦恰如其分。只是鄧演傻瓜死之前的一段戲似乎是掉以輕心了,他突如其來的由輪椅站起身來乃關鍵的時刻,現下無論於導演處理以至演員演繹,都是過於草草﹔而傻瓜與兩女僕第一次上場講故事亦未夠遊戲感。至於劉演的青年上半場比下半場好,在劇終牢房的戲未夠投入,最後被迫上玻璃山亦欠無奈感。演提詞員的呂迪明處理提詞的效果很好,基本演繹準確,但仍可更為中立(neutral)。

瑕不掩瑜,胡海輝恰當的導演處理和演員合拍的演繹,以及別有風格的佈景設計,令是次演出頗有可觀及令人思考的地方。但整體節奏仍可再調節一下,現下的節奏有點彆扭,未能營造一種流動的感覺。而全體演員(除卻青年外)的表演風格仍有調較的空間,現下的演出能量是稍嫌低了點,如再多一點遊戲性及荒誕性可能更適切,那青年獨醒之意便更突出。

2003/01/20

review--戀愛輕飄飄

殊不簡單的《戀愛輕飄飄》

縱使《戀愛輕飄飄》的結局一再強調愛得簡單何其重要,但《戀愛輕飄飄》這個「演戲家族」回歸小劇場的小品式創作在製作上則殊不簡單,不單有歌有舞,還有現場伴奏和錄像放映,三位演員施展渾身解數,時為角色時為主持人,與觀眾打成一片,好不熱鬧。從來情愛都是詩人墨客依戀不捨的創作題材,亦是吸引觀眾買票入場的一個主要元素。故此,《戀》劇上演三十場仍得到極好的票房成績,實是順理成章的。

故事講述年輕愛侶Sam(由梁榮忠飾)及Sally(由蔡愉穎飾)如何由相戀至分手再墮入愛河,情節其實並無新意,正如編導彭鎮南在場刊內的導演的話所言,這是一個簡化的回歸過程,就如成長一樣,因此舊瓶舊酒亦無不可,問題是夠不夠「醇」。「簡單」,從來是最難表達的人類感情,當中的複雜性大概創作人自己都理解明白,只是現下《戀》劇的問題,不在於「簡」,而在於「薄」,總是欠了一點打從心底釀造出來的情愫。

演員方面,梁榮忠和蔡愉穎外型相襯,表演亦恰到好處,意料之內。倒是馮夏賢不單能唱,亦能演。由她演唱的<繾綣星光下>、<不了情>、及<愛式>都極具水準﹔至於演,則更帶給觀眾一份驚喜。她演主角的兩位女朋友戲份不多,都恰如其分,而演愛情專家主持更是神采飛揚,甚為搶鏡。

整體而言,《戀》劇導比編好,身兼兩職的編導彭鎮南,把戲處理得豐富多姿,尤以運用大眾熟識的流行歌曲來表達角色的心理狀態,至有韻味,對年輕的觀眾來說,容易起共鳴。其中一段,甚至把<好心分手>的歌詞分別給與主角Sam、Sally及朋友(由馮夏賢飾)三人合唱,使原曲內容演化成台詞,衍生出另一個閱讀的意義,至為生動鬼馬。此外,錄像的運用,亦多面有變,感性理性兼備,感性的空間如以詩化的緩慢柔鏡下的彩花幻影寓情愛滋味﹔理性的空間則用大量文字,如一系列的戀愛心理測驗問題,甚或直接到代替主持人說話,向觀眾提示回應指示等等。只是其中亦有顯得過於外露的部份,如Sally外遊的實錄片段,其實是不必要的,觀眾的想像空間反而收窄了。

2002/12/31

review--大路西遊

教人感慨萬千的《大路西遊》

何應豐在他的《有關〈大路西遊〉一二》一文中(原文見於場刊)﹐以此為結﹕「我們應怎樣為下一代設想﹖」故此﹐「瘋祭舞台」作品系列八之《大路西遊》是要表述一組有關「開發大西北」的問題﹐而非提供任何答案。

甫開場﹐特別嘉賓何國良問觀眾﹐何謂「開發」﹖筆者觀劇的一場﹐觀眾對此發問頗為熱烈﹐雖然沒有為「開發」立下論據﹐但從嘉賓主持與觀眾的一問一答間﹐引伸至為何要開發﹖到底開發什麼﹖是理想﹑是商機﹐還是腦袋﹖沒有答案。最後何國良開始他的個人觀點表述之際﹐先前觀眾的發言原來已被錄了音﹐即場播放並從四方八面湧入劇場﹐蓋過了何的發言﹐跟著從舞台一邊高處徐徐瀉下的一線沙﹐打在覆蓋在地的水酲上﹐發出清脆玲瓏的微弱的叮嚀﹐如泣如訴……戲才正式開展。

這一連串的聲音﹕從理性的互動問答以至空氣中蕩漾的觀眾發言﹐觸動了西部的沙沙細語﹐處理得高明﹑爽快。導演何應豐彷彿輕挽住觀眾的手﹐帶大家一同走一段滿腦子疑問的《大路西遊》。

儘管開場爽脆﹐兩小時多的演出﹐「大路」走得委實過長﹐前半段不無拖沓感﹐到了第四場「他也是來自遠方」﹐戲才滲出劇力。《大》劇在宣傳上套上喜劇的外衣﹐大概導演及一眾創作人亦企圖以輕鬆甚或戲謔的態度處理此劇﹐以減低悶場﹐但無論怎樣歸類﹐也無法把此劇納為喜劇。

倒是相較於何應豐以往的作品﹐《大》劇誠然豐富了語言文字方面的創作元素﹐包括﹕長篇獨白﹑說書人跟角色的間歇對話﹑四位旅人的「水酲的爭辯」﹑誦經﹐以及敘事性的歌詞﹐這跟何應豐一貫以純意象表述的劇場文法大不相同。難得的是﹐語言文字跟意象雖各自表述﹐又能互相纏結﹐無論是繞著沙圈踏上征途﹑或圍桌辯論﹑或以覆桌虛擬水井﹑或不斷流動的長長沙柱﹐在在顯現意象與文字的融會。

《大》劇的另一主要元素﹕音樂和歌曲﹐由音樂總監陳國平創立的「無界樂人」現場演奏﹐加上梁小衛出色的演唱﹐豐富了全劇的閱讀層次及肌理。而何應豐先寫詞﹐陳國平後譜曲的歌曲創作方法﹐雖然在技術上頗為困難(據場刊《陳國平對〈大路西遊〉的創作隨想》所言)﹐但亦能達到詞曲和應之感﹐陳國平功不可沒。尤其陳國平及何應豐為四位「征人」﹕醉丑(一位地質學家)﹑戇丑(一名西部農民)﹑花丑(深圳娼妓)﹑唔知丑(遊客)所創作的每一首歌﹐無論是對開發感疑惑﹑惋惜﹑憤慨﹐或振奮﹐都能為每個角色譜寫一段故事。戇丑黃華豐演繹的一曲《美麗的銀杉》﹐為銀杉的消逝悲泣﹐教人感慨萬千。

而何應豐及胡玲玲設計的錄像﹐從高處投映而下﹐流動的光影變幻莫測﹐在圓形的平面舞台上勾劃出各種紋理﹐把大漠的意象與壯麗表達得極為有力﹐雖只曇花一現﹐但已感地老天荒。這樣簡樸的設計﹐高度發揮了錄像的功能﹐亦為荒漠下了一個很好的註腳。